在涪陵，我教授英美文学。我也上写作课和口语课，但主要上文学课。三年级有两个班，我每周给他们各上四节课。我们的课本从《贝奥武甫》开始，跨越十二个世纪，到达大西洋彼岸，以威廉·福克纳的《献给艾米丽的玫瑰花》作为结束。
彼得海斯勒是一名美国记者。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的他，获得英国大学文学硕士，曾任《纽约客》驻记者，1996年曾在中国涪陵区担任教师。
“1996年8月底一个温热而清朗的夜晚，我从重庆出发，乘慢船，顺江而下来到涪陵。涪陵没有铁，历来是四川省的贫困地区，公非常糟糕。去哪里你都得坐船，但多半你哪里也不会去。在随后的两年，这座城市就是我的家。在这里，我有时是一个旁观者，有时又置身于当地的生活之中，这种亲疏结合的观察构成了我在四川停留两年的部分生活。”
在这座闭塞的小城里，周遭的一切都是新奇的，包括他在学校所教的文学课。在有些曲折的教学过程中，彼得海斯勒逐渐相信，伟大文学作品的力量来自于它的世界性、它的普世价值。
在涪陵，我教授英美文学。我也上写作课和口语课，但主要上文学课。三年级有两个班，我每周给他们各上四节课。我们的课本从《贝奥武甫》开始，跨越十二个世纪，到达大西洋彼岸，以威廉福克纳的《献给艾米丽的玫瑰花》作为结束。
这门课涵盖的范围很广。“美中友好志愿者”我们不要对这样的课程抱太大的希望，因为学生们的背景，因为他们相对较低的英语阅读理解水平。
他们倒是我们用文学材料一下英语的语法要点，但我对这个办法不太苟同。我知道，从语言的技术层面看，我算不上出色的老师。我还知道，说到讲授语法，莎士比亚比我更差。再说，我文学的时间太长，已经没办法仅仅用它来现在完成时。
不过，我还是有些顾虑。毕竟这些学生来自，而他们的英语水平尤其是口语水平有时候很糟。第一堂课，我让他们写下他们读过的英文书籍无论原著还是译本。我还问他们想从我的课上学到一些什么：
“我学过杰克伦敦和他的《野性的》，狄更斯和他的《双城记》，欧亨利和他的《最后一片叶子》，以及莎士比亚和他的《李尔王》（这令我得流泪）。”
“我对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最感兴趣。我不知道它属于哪个年代。我喜欢简。我认为，她虽然是个平凡的女子，却有着不平凡的追求。她敢于舅妈和表兄。她是一位进步女性。”
“莎士比亚是最伟大的英语作家。我读过他的一些作品。《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很。罗密欧与朱丽叶彼此相爱，可他们的家族却充满了。”
我上课的地点位于主教学楼的五楼。两个班各有四十五名学生，全都紧挨着坐在旧木桌的后面。梦见抓鱼是什么意思清扫教室是他们的责任。课间，他们要擦黑板。每个星期，他们要把地板和窗子清扫两次。如果清洁做得不够好，班级就要面临罚款。
在这所学校，每件事都是这样学生们会因为旷早操、逃课、考试不及格、夜间晚归而被罚款。他们很少有闲钱用于这样的开销，于是，每个星期他们都勤勤恳恳地把教室做两次彻底的清扫。
每间教室如果少坐十五个学生，会让人舒服很多。而如果我不把教室的门开着上课，感觉会非常的幽闭。还好，外面有的是空间教室高踞于乌江之上，跟我从公寓阳台上看出去的视野一模一样： 奔流的乌江、拥挤的城市、浑黄的长江，以及深黯的白山坪。
那就是我上课时从左边看出去的景象，刚开始，这样的景象有些令我分神。不过，时时有舒适的微风从江面上吹拂过来，使教室不至于热得令人难受。
当一切都静下来的时候当我让全班学生完成写作作业，或者让他们分成小组进行学习时我会透过教室门，眺望江面上往来的船只：小小的两人渔船、在乌江两岸来回摆渡的挤满了乘客的渡船、从乌江上游一北来满载着煤炭和砂石的货船、从长江顺流而下往三峡的白色大客轮。一边教书，一边看着这样的景象，叫人深感满足。
我喜欢打量这个城市的生活节律，一如我喜欢聆听这所学校的生活节律。上课时，我总会俯视着江上熙来攘往的船只、打渔人、货船船长和码头工人。我会觉得：我也在劳动。这座城市在运转，我则是其中的一个小。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很少学习文学课本上的内容，因为就连其中的概要都很难读懂。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理解这些材料就没有那么困难了。
通常，我会给他们讲讲故事，然后抽几个不太情愿的“志愿者”表演一番。班上的学生都喜欢这样的做法在这个外国人仅仅因为他们身为外国人而频频在电视上抛头露面的国度里，学生们在教室里挤成一堆，津津有味地观看着一个外国人演绎的《高文爵士与绿衣骑士》。
有时候，我会给他们布置一些写作任务；学《贝奥武甫》的时候，我们谈到了视角，学生们则从格伦德尔的角度，对故事进行了改写。无一例外，男生们描写了怎样算是吃人，而怎样才算是吃得恰如其分；女生们则描写了荒野是多么寒冷，而们又是多么富有感情。一个叫格瑞斯的学生写道：
你们看，他们每天大吃大喝。他们吃的、喝的从哪儿来？一定是从农民那里来的。国王和武士们除了吃喝，无所事事。农民们整天辛苦地劳动，吃的却是的食物，许多人甚至连住处都没有，比如我就住在荒野里。所以，我认为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我必须要改变它。
我恨这些武士。我要替穷人惩罚他们。我要让武士们给我盖一所大房子，邀请所有的穷人跟我一起住。”
读大学的时候，好几个马克思主义文学评论家给我上过课，他们大多是终身教授、出身上流、薪水丰厚。他们发表了许多评论通常跟本体、和交易有关但却缺乏格瑞斯那种一针见血的眼光，看出格伦德尔身为马克思主义者的潜力。
这里也有诚实性的问题那可不是那些身穿花格呢大衣的人笔下的马克思主义；格瑞斯毕竟只是个农民的女儿。她没有终身教职，而我总觉得，那些满怀地大谈和的人更应该没有终身教职。我还觉得，如果你要听如何从文学的角度诠释马克思主义，也应该到由学生亲自打扫教室卫生的大学里去听一听。
事实上，这个东西在中国的大学里无法避免，哪怕我们上的是文学课。所以，到头来我把它上成了有中国特色的英语文学课。学完《高文爵士》之后，我们学了一首关于罗宾汉的民歌。我让学生们编一个故事，如果罗宾汉来到今日的中国，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几个学生按照党的线进行了描写：
罗宾汉离开自己的国家，来到中国定居。一踏上这片土地，他就对这个和平的国家及其友好、勤劳的人民产生了深刻的印象。他知道，这颗明亮的东方之珠在许多方面都与英国截然不同。英国人没有，没有，他们深受主人和剥削者的，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此外，差距越来越悬殊。他那些依靠剥削穷人而过着骄奢淫逸生活的剥削阶级，但他个人的力量似乎并不能够者。
然而，在中国，人民是国家的主人，为祖国服务就是。允许一部分人通过诚实、的劳动先富起来，这不会加大差距，而是带领人们共同致富。罗宾汉深知，他不必像在英国那样用武力夺走富人的东西。但中国仍然需要和勇敢，在发展中必须加强文明建设。
不过，多数学生写的是罗宾汉忙于从污吏和商人身上盗取财物。通常，他们让他置身于沿海的经济繁荣地区，如深圳、广州、厦门等，政策使经济获得了发展，而物质主义也成了之王。
在他们编写的故事中，罗宾汉窃取富人的钱财来分发给农民们，而到头来他也总会。有时候，他还会被砍掉脑袋。有一个学生让他在十五年的生活中成功地接受了（从里出来时，他成了一名侦探）。不过，多数时候是罗宾汉被抓获归案，不要指望这里有谢武德森林里那种理想化的绿色世界。中国的森林少之又少，总有办法抓住他。
我让他们进行了一番辩论，在中国当今的条件下，罗宾汉是否算得上是个好的模范人物，这一下子就把他们分成了两派。
有人说他像，的者；他们把他比作长征中的英雄人物，说如果没有他这样的人，中国将不知会何方。也有人说他是个，这种人只会兴风作浪，阻碍经济的发展。他们提到了“”期间发生的那些事儿难道你希望持续下去，并让罗宾汉搅和其中吗？
十分钟的时间里，他们争论的不再是罗宾汉。他们争论的是中国，他们争论的是他们自己长期以来被加以的信条。很快，争论变得白热化起来。我坐在教室的后排，听着他们在受教育过程中所得到的矛盾百出的各种观念。
当然好他们都知道这一点。是个英雄，有了长征才有解放，这因此成了中国历史上最为辉煌的一段时期。而是不好的任何意在变革的东西都是不好的，是的。是这样吗？罗宾汉让这些学生精疲力竭地纠缠了一个小时，每个学生至少做了一轮发言，有些甚至变得填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