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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被光的陌生人

※发布时间:2018-4-16 21:45:15   ※发布作者:habao   ※出自何处: 

  马甲就叫马甲,是真名,没开玩笑。兄弟四人,父母依甲乙丙丁次序取的。马甲排行老大,自然就叫马甲了。

  马甲三十好几了,再混两年,就差不多四十了。马甲年龄大,可还是根光棍。像他这年龄,生娃早的,娃都会谈恋爱了。马甲好像也无所谓,一年四季不愠不火,不急不躁,像头牛,当然,偶尔会顶一下人。有人搁窗户问,马甲,了没?没的话给你介绍一个。马甲嘿嘿一笑,说,不急。那人说,你不急娃急。马甲说,娃不急太监急。那人找了个无趣,一鼻子灰,走了。

  马甲给一家单位看大门。那单位人少,来办事的也不多。马甲坐在门房的椅子上,对着院子发呆。深度近视镜溜下来,搭在鼻梁上,有点像老朽。发一阵呆,翻一阵膝盖上摊开的书。我们其实把马甲不叫马甲,叫教授。我们叫教授,其实隐约带一种和嘲笑。不过马甲不在乎,他笑眯眯的,好像很享受这个绰号。

  我们说,教授,干啥不好,非当个看门的,一个月挣的钱不够喝凉水。马甲眯缝着眼睛,用一张卫生纸擦镜片。说,清闲啊,我看个门,扫个院,泡杯茶,剩下的时间就是学习。马甲真的是在学习,门房的窗台上,床上,甚至他在南关的出租屋里,堆满了书,一摞一摞。在南关,你找不出一个比马甲书多的人了。

  马甲只上了高二,那时候,他喜欢上了一个贼文静贼端庄的女生,喜欢的,天昏地暗,无法自拔。他给那个女生写情书,唱情歌,说情话,但都。最后他偷了家里的二十个鸡蛋,在学校后面的山上挖了个坑,架上火,用搪瓷缸两个两个煮了,端到那女生面前,女生全部笑纳了。马甲很高兴,觉得终于接受了他的,他的爱情就要破壳而出了。然而,半个月后,那个女生辍学了。辍学的原因是怀孕了,据说,也仅仅是据说,怀的是校长的种子。马甲听说了这事之后,钻到煮过鸡蛋的那片山坡上的白杨林里,仰天长哭了一场。他不是哭二十个鸡蛋,他是哭他鸡飞蛋打的爱情。他带着红肿如枣的眼睛下山后,在一个夜晚,用半片砖头砸了校长的窗户。他听到玻璃哗啦的破碎声,他的心也破碎了。他想起了语文老师常说的一句话:冰凌挂在当胸口——冷透了心。

  被后的马甲都干了些什么,说来话长,不一一唠叨了。反正后来经过一个亲戚的撺掇,马甲就到这家单位当门卫看大门了。而这个亲戚据说是市上的一个小领导。

  马甲上学时,学习一般,不拔尖,不拉后腿。后来为什么就开始考自考了,说不清,问马甲,也支支吾吾说不清。马甲是从大专开始考起的。兰大自考大专汉语言文学专业,好像是十三门课。马甲报上,一年两次,一次两门,三四年,全考完了。随后,他接着报上了兰大本科自考汉语言文学专业,课程数差不多。本科就没那么轻松了,什么古代汉语、外国文学、英语、语言学概论,没把马甲整死。尤其外国文学,那些一长溜外国名字,还有什么田园派啊意识流啊黑色幽默啊垮掉的一代啊,让他眼麻。其次是英语,那一连串字母摆一排,直接是狗看星宿一串明啊,百屁不懂。

  这一考,马甲就考了八年。马甲举着语言学概论说,不就是张嘴说话的事儿,有必要整这么复杂,弄一门课程学习么,不学习难不成变哑巴。马甲朝书上唾了两口唾沫。又说,八年了,八年日本鬼子都被赶出去了,我还连个本科都没考过。

  马甲每天挂一副近视镜,一头钻进书里。刚开始,单位领导把他作为爱学习的楷模,到处表扬,一张嘴就说,你看,连门房看大门的马甲一天都在学习,你们还一天吊儿郎当,拿着党的工资不好好上班,有一天,看大门的将是你们,坐办公室的就是马甲。一屋子人捂着嘴笑了,嘴里叨叨着教授。他们都觉得马甲有点傻,有点怪,有点不正常。他们一跟马甲说话,就是拿他开涮。

  后来,这个老是号召干部学习马甲的领导被抓了,贪污了好几百万。据说,办公室后面的书柜里,一套叫廉政丛书的书盒里,装了十来张银行卡。他看着两个人带着领导出了门,他不知道那是纪委的人,以为领导被挟持了,追出去,大喊着,站住,放了领导,放了领导。结果被人家一个冷峻的眼神镇住了。马甲愣了半天,灰溜溜的回到了门房。

  后面来的领导是个女的。马甲的日子也就没那么好过了,动不动马甲不务正业。你一个看门的,把门看紧就行了,一天读什么书,读书对你有啥意思,难不成你还要当个局长,该干啥就干啥去。那个女领导背着手,惦着胸,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伸着指头骂道。马甲低着头,一言不发,他透过眼镜的缝隙看到了女领导裤子上没有拉上的拉链,像一张嘴,张着,没闭住。黑紧身皮裤里面,是玫红的蕾丝裤衩。马甲想,老了,还骚情得很,穿个,都那么艳俗。

  自那以后,马甲就在门房不敢明目张胆看书了,虽然他的自考进入了攻坚阶段,他只要考过语言学概论和英语,就能顺利拿到本科文凭,可他只能在休息的时候,在出租屋里翻几页了。平时,他就傻傻的坐着,看着院子发呆。院子对面的一颗梧桐树,绿了,黄了,叶子落了满地。又绿了,黄了,叶子落了满地。

  有一次,第二天就要考试,他实在忍不住,翻着看了两页,结果被领导发现了。因为他的门房斜对面就是办公楼,办公楼三楼领导的房子窗户正好朝过来。领导没事干,爬窗户,看外面,一眼就能瞟到门房,马甲的一举一动自然就被她尽收眼底了。她下去把马甲狠狠了一顿,最后甩了句,再看你那废物,明天就卷铺盖回家。

  然而事情总是很蹊跷,这句话说了的第二天,领导就笑眯眯的对马甲说,马甲啊,以前都怪我,我不应该你,像你这么爱学习的人,我们表扬都来不及呢。她拍拍马甲的肩膀说,以后要什么复习资料,你直接说,我让办公室给你打印,你就不花钱了。马甲坐着,一言不发,脖子缩进去,一幅深度眼睛把半张脸遮住了,像只猫头鹰。

  当然,领导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是平白无故的。那天早上,马甲早早给几个领导灌好水,从一楼开始,打开门,放好水壶,倒了垃圾,然后二楼,最后三楼,局长办公室。他刚把门拧开(他有每个领导办公室的钥匙,是办公室主任给他提水用的),不对劲,局长坐在产业办主任的腿上。马甲一声尖叫,他被眼前两张绿哗哗的脸吓傻了,顺手扔掉水壶,跑了。

  马甲领上本科毕业证的那天,我们把他挟持到一家川菜馆,狠狠宰了他一顿。我们举起酒杯,说,来,喝一个,这次你成真正的教授了。马甲呲着嘴,说,你们用了四年完成的事,我用十年终于完成了。说完,他把一高脚杯白酒一饮而尽,眼里飘开了花儿。是激动,还是辣得,或许都有吧。他牢牢捏着杯子,说,今天我宣布一个惊人的消息。我们一愣。他说,农历三月初八,我结婚,邀请大家。我们放荡不羁地笑成了一片,觉得教授喝点酒开始八道了。有人问,你要结婚,有女人没啊?和毕业证结吗?他站起身,把胳膊一扬,大声说,我的女人叫刘若梅。我们几乎惊死在了饭桌上。

  后来,我们终于知道了马甲考自考的了。马甲刚当门卫的那一年,单位分配进来一个女大学生,贼文静,贼端庄,从她进门的那一刻起,马甲就看上了。可人家是大学本科生,那时候,本科生还是稀有。马甲暗恋了很久,鼓着勇气去。女的笑着说,我知道你高中没毕业,想追我,是不,等你有一天成了本科生,我就嫁给你。只是当时轻蔑的一个笑话,就成了马甲十年不懈的动力。也只是当时随意的一个笑话,就成了十年后的预言。后来,那个女的嫁了一个高校的教授,但那教授背着她对女学生屡屡下手。十年后,她选择离婚。他等了她十年,她兑现了她的诺言。

  王选,1987年生,甘肃天水人。作品见《人民文学》《中国作家》《散文》《天涯》《小说选刊》《散文海外版》等,并入选多种年度选本。出版有《南城根:一个中国城中村的背影》、《那些被光的陌生人》。曾获人民文学新人、华语青年作家、敦煌文艺等。《环球人物》244期新闻人物。

  ☆人民文学新人、华语青年作家 获得者 王选 继《南城根:一个中国城中村的背影》后全新力作!

  烟火深处的倾听与呈现,命运根部的倾诉与表达,光阴浩荡而来,浮生并不如梦。堪称中国版《米格尔街》!

  ☆这部作品记录了城市化进程中一个特殊而神秘的处所——南关的故事。这些故事,或悲,或喜,或温暖,或,或清淡,或激烈……一个个平凡庸常,却满含温度,但被当下城市化大潮所挟裹和遮蔽。作者通过本书试图呈现当下中国城市生活真实且刻骨的一面,记录那逝去的烟火。

  ☆三十个市井物的故事,他们整日包裹在鸡毛蒜皮、针头线脑、悲欢离合里,、善良、清贫。他们在岁月的晚风中渐渐泛白,在光阴的沟壑里慢慢暗淡,但他们坚韧地活着,活出了真正的故事和流年冷暖。虽低微如尘埃,却四射。

  三十个故事,讲述了城市化激流中,老城中的,和他们被挟裹、被遮蔽、被遗忘、被拆迁掉的底层市井生活。这些故事,或悲,或喜,或温暖,或,或清淡,或激烈……看似庸常,却满含温度,真实刻骨。

  他们借居、生活、死亡。他们整日包裹在鸡毛蒜皮、针头线脑、悲欢离合里,、善良、清贫。他们在岁月的晚风中渐渐泛白,在光阴的沟壑里慢慢暗淡,但他们坚韧地活着,他们兴高采烈地,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活出了真正的故事和流年冷暖。他们是一粒粒盐,平凡,琐碎,而又饱含滋味,身怀微光。

  我惊异于王选文字的素雅和人物命运厚重所构成的张力,如果没有对生命的和对弱者的悲悯,这些人物不可能深深植根于读者内心,南关的蔷薇、黑宝、老许等,或许就会永远与我们擦肩而过。

  王选身居西北,却有一颗南方人的老灵魂。在他笔下,那些底层群体以自己的方式回望故乡,追逐爱情,破碎、死亡、、等词汇总是如影随形,作为他们最黯淡的标签。即便如此,王选仍然以氤氲、华美而沉静的文字,将这些畸零人的际遇作了最后的抒情和挽歌,那些如盐粒般粗糙平凡的底层人,当灵魂被砸碎剖开时,不可避免地发出了幽暗的、带有咸味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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